與嘉義猴雕第一人之女對話後感言－嘉益王看圖說文集

石猴戶外創作展區

作者：王嘉益〈筆名：王修〉文/攝影

12月底的週末假期，雖與嘉義猴雕第一人之女對話後感言然寒流帶著刺骨的低溫來襲，但是仍然絲毫不減嘉義國際管樂節激情的高溫。在文化局的廣場和四周，管樂演奏、石猴戶外創作展、假日花市和跳蚤市場正熱鬧滾滾地展開著，吸引了無數本地市民和外縣市遊客的熱烈參與，整個文化園區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歡樂氛圍之中。

來到石猴戶外創作展區，在藍白相間呈L型的帳棚底下，數十位素人石猴雕刻家此起彼落的金屬鑿具與堅硬石材的碰撞聲不絕於耳。在看過幾位猴雕師父的作品後，忽然間，擺在攤位前作者簡介上的一行字「嘉義猴雕第一人詹龍之女」抓住了我的目光。只見帳棚下微暗的光線中，一位體型嬌小、膚色黝黑的少婦，一手鐵鎚一手鑿子正有力地雕塑著身前木架上已隱然成形的石猴。看著她純熟的雕刻技巧和專注創作的神情，加上她的身分背景，一股好奇心油然而生，就在她放下工具休息的時候，經過徵詢同意後我們便從生疏到最後熱絡地聊了開來。

作者：妳是嘉義猴雕第一人詹龍的女兒嗎？能否請妳介紹一下嘉義為何會流行石猴雕刻？

詹女：是的，我是詹龍的女兒叫詹黃羅。我父親以前是開墓碑店的，早先是從刻墓碑學徒做起，但當兵回來後，有次去阿里山在山上看到很多的台灣彌猴，從此以後便改以猴子為創作的主題。沒想到石猴的創作竟然變成了藝術品，於是結束了墓碑店的經營，全力投入石猴雕刻的創作生涯，結果在口耳相傳下吸引了很多的素人藝術家來學習，漸漸地石猴雕刻在無意間便成了嘉義藝術界的一項特色。

作者：那妳為何會從事石猴雕刻這個行業，妳的家人中還有其他人也投入這一行嗎？

詹女：家父在74歲時去逝，那年我23歲才剛結婚，於是便開始繼承父業從事雕刻石猴的工作。但是我在15歲時其實就已經在默默地學習雕刻，而我父親也會從旁給予指導，現在我先生、母親、大哥和二哥也都在做，可以說是整個家族都投入了。

作者：妳認為石猴雕刻的前景和發展如何？

詹女：目前石猴雕刻繼續承傳下去應該是沒有問題，我們全家族都在做，還有其他很多的藝術工作者也在做。我們也在文化局舉辦了免費的石猴雕刻教學，請一些專業老師來教，每期都有三、四十個新生來學，如今已有上百個學過猴雕的人士，其中有一小部分的學員也已成為石猴雕刻藝術的專業工作者，並且加入了這次的石猴戶外創作展的行列。

作者：你們的作品完成後是以出售為主還是為了參加展覽、比賽？因為藝術工作者想持續創作一定要有收入，而作品能夠賣出去讓人家收藏才有辦法生存，目前你們的做法如何？

詹女：像我從事這項工作已經20年了，期間或遇到景氣不好或者沒有出售管道，幾乎沒有買賣。雖然偶爾也會透過藝廊去賣，但如果銷售成績不好的話，那老闆可能就不會繼續推展或幫忙打廣告。作品的銷售除了一部分靠藝廊外，還是得靠自己努力想辦法，或兼一些副業才能夠生存，所以我們家族從事這個行業真的很辛苦，不管是我父親或者是我們第二代全都很艱難地在維持著，我想到了第三代可能會放棄另外去找別的工作吧！至於比賽雖然得過獎，也有參加多次的展覽，但是我覺得也許要等年紀再大一些的時候，人們對我的作品才能有較大的接受度，和享有較高的知名度。不像其他的藝術家年齡夠了也累積豐富的社會歷練，所以雖然只是從事猴雕一、兩年的時間，他們的作品就讓人較有精練成熟的感覺。至於我雖然從年輕時即繼承父業，也不間斷地雕刻了一、二十年，恐怕社會經歷的累積還是不太夠，大概還得等個一、二十年才能有較讓人滿意的成績吧！現在我最期待的是市政府能設立一個石雕公園，讓我們的創作有一個永久的展示地方，並像假日花市一樣地在石雕公園內能有個固定的攤位讓我們銷售作品，這樣一方面市政府可以抽成，我們也可望有一個較穩定的經濟收入來支持繼續藝術創作。

作者：嘉義市文化局這幾年都有舉辦猴雕的創作比賽和提供高額的獎金，妳有沒有強烈的參加比賽意願？

詹女：我並不太想參加比賽，因為我覺得比賽的壓力太大了，很累，目前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作品。何況老是想獲得一個好名次來博得別人的肯定和提升知名度，那只會造成自己更多的負擔，及為了迎合評審的好惡而失去自己的創作風格。我寧願默默無聞地創作，然後在平淡中被發掘，如果真的不能被欣賞，那可能是自己真的沒有那份才能。你可能會認為這種態度有點消極，但是我覺得藝術創作就是要在沒有壓力下才能完成好的作品，同時還能享受那份創作過程的樂趣，否則便會是一種負擔、一件苦差事。至於名利就順其自然，最好是能以平常心看待，畢竟人世間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最重要的還是要抓住當下的創作快樂………。

在將近50分鐘的對談後，我走到旁邊的公共藝術廣場猴雕作品展示區，此時，抑揚頓挫、旋律優美的管樂演奏依舊響徹雲霄。在瀏覽一件件的猴雕創作後，我不經意地望向遠處的猴雕傳人詹女，那柔弱纖細而有些模糊的身影，仍然專注地手握工具，一槌槌地雕鑿著她的石猴。這時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剛剛與她的對話片段，不禁讓我聯想到梵谷其人，梵谷在短短十年間創作了近九百件的油畫，但卻只賣出了一幅，37年的生涯中始終窮困潦倒，只能在無私愛他的弟弟的安慰接濟下，憑著對繪畫的強烈熱愛來抒發他的痛苦與吶喊，但無奈最後還是敵不過大環境的壓迫，瘋狂崩潰、自殺以終。

突然間，我又想起了畫家、攝影師暨經濟學家漢斯.艾賓所寫的一本書：『為什麼藝術家那麼窮？』，書中提出藝術市場是贏家通吃的市場，只有少數藝術家的收入比起其它行業的平均收入高出很多，但絕大多數藝術家的收入卻敬陪末座，甚至是毫無收入須靠政府的各項補助維生的奇特現象。漢斯.艾賓並從心理學、社會學和經濟學的各種角度去研究探討，為何在如此困頓的情境下，仍然有那麼多的藝術家始終無怨無悔持續地對藝術做出奉獻。厚厚的一本各種學術論據如今已經不復記憶，但我想人類的思想、感情、行為之複雜，絕非以一本書的研討所能概全。無論是為了名或為了利，抑或基於興趣或者滿腔的熱情，也許就誠如猴雕傳人詹女所說的：「名利就順其自然，最重要的是要抓住當下的創作快樂。」乍聽似乎消極宿命但卻又隱含禪機的人生態度，才是背後推動不斷為藝術奉獻的力量來源吧？

本文已刊登於「看雜誌」第8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