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斑馬潔西的悲歌－嘉益王看圖說文集

斑馬是高度社群性的動物

母斑馬潔西的悲歌

〈一則還在非洲大陸不斷發生的故事〉

作者：王嘉益文/攝影

東非賽倫蓋蒂〈SERENGETI〉大草原，連綿一萬五千平方公里，在數百萬年前，東邊的群山爆發，大片的灰燼覆蓋了賽倫蓋蒂大平原。如今，肥沃的泥土滋長成為一大片草原，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動物們可以自由地奔跑，大自然的植物也很豐盛，是野生動物們的快樂天堂。但是，這裡也是肉食動物追逐草食動物的殺戮戰場，此地，生命的公式很簡單，那便是草食動物吃植物，而肉食動物則吃草食動物，大家各取所需。

母斑馬潔西是一匹已成年的平原斑馬，現在屬於公斑馬漢克家族的一員，家族的成員中還有其他五匹母斑馬和她們的未成年子女們。雖然平原斑馬家族的成員不像其他種類的斑馬近親一樣動則幾百匹集結成群，但是，他們仍然和數百萬年前的祖先一樣，在這片廣大的土地上過著群體的生活，沒有固定的棲息地，隨著水草而遷徙，看似外表平和，但卻是一群自古至今從未被馴化的非洲之馬。

在今年的雨季前潔西順利地產下一子，加上其他母斑馬同時產下的幼馬，讓漢克家族今年增添了多位的新成員，也令漢克家族的聲勢壯大了不少。雨季豐沛的水源讓大草原上的植物生長茂盛，幼馬們在他們的母親和其他成年斑馬保護下，必須趕緊大量吃草快速成長茁壯，以便應付即將面臨的今生中第一次最大的考驗。

五月底旱季逼近，賽倫蓋蒂大草原上的青草逐漸枯萎減少，這意味著繼續留在此地就等著餓死，為了解飢渴，超過2百萬隻的動物開始了一場橫跨800公里的馬拉松長跑。這個萬馬奔騰的壯觀場面，從東非國家坦尚尼亞一直延伸到北邊的肯亞，沿途有數不清的斑馬、牛羚和角馬隊伍，他們彷彿都聽到水源的呼喚一般地湧向北方。這時，母斑馬潔西也帶著長子哈利跟隨著公斑馬漢克加入了宛如潮流般的遷徙大軍，向北面肯亞的馬賽馬拉國家公園進發。

面對生平第一次的大遷徙，幼馬哈利對這個新世界充滿了好奇，精力旺盛的初生之犢不畏虎，老是急著想要到處闖蕩冒險、增長見聞。但是，已經歷三次大遷徙的潔西深知這個弱肉強食世界的危險，一路上絲毫不敢半點放鬆對長子哈利的保護。可是頑皮好動的哈利多次企圖闖出成年斑馬們所圍成的防衛圈，想獨自到外頭去遊逛，終於讓平時慈祥和藹的母斑馬潔西動怒而對哈利說出了重話：「哈利，你真是太頑劣不懂事了，你知道你這些自私不負責任的舉動，會給我們的家族成員帶來多大的意外危險嗎？外面是一個充滿危機陷阱的世界，稍不留神便可能喪失生命。你已慢慢長大了，應該要懂事，不能再貪玩了，趁著這次的大遷徙你要認真地學會所有我們斑馬族群的求生技能，一方面可確保你平安成年，同時，5、6年後你建立自己的家族時，才有能力保衛你的家族成員，讓我們斑馬族群的血脈綿延不斷。」雖然潔西的一番話哈利聽來似懂非懂，但是，在疾言厲色的訓斥下哈利似乎也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而稍加收斂了自己的行為，乖乖地和其他的幼馬一起行動，不敢再隨便地到處亂竄了。

10月初，漢克斑馬家族已來到北方肯亞的馬賽馬拉國家公園一個月了，這裡的水草豐美，経由不斷地進食，哈利已逐漸地成長壯碩，現在體型已快要和母親潔西一樣的高大。可是，潔西還是百般地呵護著，一點也不敢懈怠，她要一直看護著小哈利到2歲後離開漢克家族去和其他的雄斑馬一起生活時，才能卸下身為母親的重擔。

馬賽馬拉大草原上一望無際數不清的斑馬、牛羚和角馬……等等草食動物，盡情地吃著鮮美嫰草。但是，同時也吸引了無數的獅子、花豹、土狼、鬣狗…..等等的肉食動物在一旁虎視眈眈，隨時準備要發出致命的一擊好飽餐一頓。

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一隻母花豹帶著2隻小花豹來到漢克斑馬家族棲息地的附近，遠遠地母花豹便看見，由成年斑馬圍成圓形並將未成年斑馬放在圈內正在睡覺休息的漢克斑馬家族。母花豹和2隻小花豹已經好幾天沒有進食了，現在肚子已是餓得發慌，因此，母花豹決定趁著月黑風高來一次出其不意的攻擊。

將2隻小花豹安頓妥當後，母花豹潛入了斑馬群前的草叢中，為了要抓到獵物，母花豹小心翼翼地在草叢裡匍匐前進，花豹的腳掌有柔軟又有彈性的肉墊，可讓她行進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而黑色的斑點皮毛則使她不容易被發現，還有長長的鬍鬚和敏銳的眉毛，可讓她輕易地避開障礙物在黑夜中來去自如。為了怕驚動斑馬群，母花豹在草叢中還停下腳步好幾次，慢慢地無聲無息地母花豹終於潛伏到距斑馬群十幾公尺遠的地方，並靜待出擊的最佳時機。

斑馬群裡母斑馬潔西和公斑馬漢克正執行警戒保護族群安全的任務，在漆黑的夜色中，斑馬的夜視能力雖比不上肉食動物，但是，他們的環繞聽覺卻很靈敏，可以彌補夜視能力的弱點。為了注意周圍是否有獵食者入侵，潔西不斷地轉動眼睛觀察，並直起耳朵往四面八方轉向，留意一切的風吹草動，絶不容錯過一絲絲輕微的聲響。

就在潔西一個轉身之間，眼角突然撇見一團黑影在不遠處竄出，敏銳的聽覺也感受到一股急風向自己襲來。剎那間，潔西本能地鼻子噴出緊張的氣息，並大聲地發出嘶喊吠叫，這時，睡夢中的漢克斑馬家族成員全數驚醒並躍起警戒。

看著一隻隻比自己高大數倍的成年斑馬圍成一圈，並不斷地高舉鐵蹄，縱然母花豹具有時速60公里及一躍5公尺遠的傲人本領，也不敢輕易地冒著生命危險出擊，何況還有2隻嗷嗷待哺的小花豹在等待著她回去保護呢！母花豹識時務地悻悻然離開了，一場午夜的危機解除了，這時候，還有點睡眼惺忪的小哈利終於明白遷徙途中母親潔西對他訓誡的真正涵意了。

11月份馬賽馬拉國家公園的水草逐漸告盡，在短暫地逗留兩、三個月後，超過十幾萬匹斑馬、三十多萬頭瞪羚和百萬隻黑尾牛羚及角馬，又要再度千里迢迢地遷徙返回南方的賽倫蓋蒂大草原，一場非洲大陸震撼人心的動物大遷移又再次上演。公斑馬漢克又一次帶領著潔西母子和其他家族成員隨著遷徙大潮往南流動，共同面對應付即將來臨的各種險阻和不可知的命運。

要回到南部就必須再度跨越馬拉河，但雨季再臨所帶來的大雨已令馬拉河的水位高漲。當漢克斑馬家族來到河岸邊，並沒有馬上跟著遷徙的隊伍渡河，因為幼馬第一次遇上必須和成群動物前撲後繼地游泳過河，他們感到猶豫不前。同時，又目睹河中不時突然竄出的鱷魚不斷地攻擊渡河的動物，慘烈殘酷的景像更是讓幼馬們驚嚇到全身顫抖。

成年的斑馬們見狀立即開始安撫幼馬們的不安情緒，潔西用略帶緊張但溫柔的語氣對小哈利說：「哈利，你不用害怕，待會過河時你只要跟在媽媽的身旁就會沒事的，這條河媽媽已經游過好幾回，都很平安地渡過了。」

不久，幼馬們的情緒較為安定後，母斑馬們各自將子女帶在自己的身邊，由公斑馬漢克帶領開始走下岸邊依序游泳渡河。在河中潔西緊緊地游在哈利的身邊，並不斷地說著鼓舞的話語，母子一起奮力地游向對岸。幾分鐘後，眼看離岸邊只有幾尺之遙了，但忽然間從哈利身旁的水中猛然竄出一個碩大的鱷魚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口咬住哈利的脖子。只聽到哈利發出一串悽慘的嘶叫聲，當一旁的潔西驚覺轉頭探視時，哈利龐大的身軀竟已被孔武有力的兇猛鱷魚拖進水中。河裡突遭橫禍，斑馬族群的防衛方法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在水中，各種陸上的動物只能任憑所向無敵的鱷魚宰割，毫無招架之力，大伙們見狀只是更加奮力賣命地向前游，只圖能趕快脫離這個動物們的人間煉獄。

在馬拉河的南岸，漢克斑馬家族很快地再聚集一起，公斑馬漢克來回地視察清點他的眷屬數目以評估損失。這次渡河雖然遭到攻擊，但幸運地只喪失幼馬哈利一個成員，並沒有給族群帶來太大的傷害，於是，漢克用頭部碰觸潔西的身體，安慰她的喪子之痛後，便繼續帶領家族成員向南邊的故鄉邁進。

每年的大遷徙中大約有數萬匹斑馬喪命，但在年初大規模的交配，如今則大規模的誕生。在短短的幾個星期，有數萬匹斑馬出生，這種自然界的規律確保了縱然遭受大量的殺戮，血脈仍然可以不斷地延續。漢克斑馬家族的母斑馬已有多匹產下了幼馬，現在，潔西也到了生產日子，在草原上斑馬家族的成員把潔西團團圍住，以確保她能安全地產子。終於，在短暫的陣痛哀嚎中，剛遭逢喪子之痛不久的潔西又順利地產下一子，潔西二度享受著為人母的喜悅，並不斷地為幼子約翰舔乾身上的體液，讓小斑馬一出生便感受到溫暖的母愛。

在這個蠻荒殘酷的非洲草原上，為了逃避肉食動物的獵殺，在捕獵者環侍之下，新生的斑馬出生後一定要很快地站得起來，不能站立的就會遭到族群遺棄的命運。一個小時過去了，柔弱的小約翰不停地努力嘗試站立起來，但都告失敗了，一旁的漢克斑馬家族成員和潔西仍繼續用鼓勵的言語和肢體的推舉來幫助小約翰站立起來，但是，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小約翰依然站不起來。雖然潔西苦苦地哀求，公斑馬漢克決定放棄小約翰帶著家族成員繼續往南遷移，此時，居於母愛天性的驅使，潔西毅然堅決地要留下來保護幼子小約翰。

悲傷地目送相處了三年多的漢克家族同伴遠去，潔西趕緊安撫著正在與生存搏鬥中的小約翰，並用前腳使力地推抬著小約翰瘦弱的身軀。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小約翰在母親的鼓舞扶助下終於跌跌撞撞腳力不穩地慢慢站了起來，不久，在潔西碩大身體的扶靠下小約翰由搖搖擺擺地漫步，最後已能在母親的身旁小跑步了。

帶著還在餵奶的幼馬，身處危機四伏的大草原中，潔西無法單獨保護小約翰與自身的安全，她必須儘快地加入另一個斑馬族群以尋求庇護。一天後，潔西終於在一個大水塘邊遇上正在休息的維特斑馬家族，並提出加入族群的請求，公斑馬維特看潔西身強體壯，有豐富的遷徙經驗又能生育，因此，毫不猶豫地欣然接納了潔西母子。

午夜時分，潔西因白天照料小約翰沒吃夠青草，因此，利用幼子睡覺時到族群旁的草地上補充養分，但才離開不久便傳來小約翰的嘶吠聲，潔西不明究裡地往水塘邊的族群望去，一幅讓人心驚的畫面浮現眼前。公斑馬維特竟然趁著潔西不在時對小約翰施以暴力，不但是拳打腳踢甚至還將小約翰摔到水塘裡，完全是一副欲致小約翰於死地的殘暴舉動。潔西見狀立即飛奔前去制止公斑馬維特對小約翰的加害行為，公斑馬維特見暴行敗露竟語帶威脅冷冷地對潔西說：「為了保持維特斑馬家族血統的純正，我不能留下妳和其他公斑馬所生的種，如果妳想留在維特斑馬家族就必須放棄妳的幼子，今晚妳便要做一個抉擇。」

隔天清晨，池塘旁只剩下潔西和她遍體鱗傷的幼子，潔西在馬拉河已失去了長子哈利，因此，她誓死都要護衛幼子約翰的生命安全。但是，再次失去斑馬族群的保護，又要獨自照顧因受傷奄奄一息的小約翰，潔西真是身陷危機重重的困境之中了。

事實上，自從漢克斑馬家族渡過馬拉河開始往南遷移起，一群被視為除了獅子以外最強大的草原殺手鬣狗早已盯上了他們。為了獵捕斑馬家族，50多隻組成的鬣狗群由體格健壯的雌性首領帶隊，一路尾隨了近百公里。白天時鬣狗群就在草叢中休息，到了夜間便繼續追蹤並沿途伺機獵食小型草食動物，所以，對潔西母子的一切遭遇皆看在眼裡。由於斑馬群遇到攻擊時成年斑馬會圍成圈保護幼馬，而且公斑馬有很強的抵抗能力，會拼命地保護母斑馬和小斑馬，所以，鬣狗得手的機會不高且有受傷喪命的危險。因此，鬣狗群很冷靜並緩緩地和斑馬群保持著一定距離，伺機而動。在經過漫長辛苦的等待後，獵捕大型草食動物的機會終於來臨，而潔西母子便是鬣狗群的狩獵目標。

一輪明月在草原上升起，雌鬣狗首領以嚎叫召喚家族成員來一起研擬今晚的捕獵戰術，隨後鬣狗群分成兩批，利用夜色的掩護，從兩個方向在半人高的草叢中向潔西母子潛進。在池塘邊潔西剛餵完奶並哄著小約翰入睡，隻身落單的潔西為保護幼子一刻也不敢鬆懈，隨時都處在緊張的警戒之中，用眼睛不停轉動觀察，而耳朵則直立向各個方位聆聽任何動靜。

黑暗中，雌鬣狗首領一聲嚎叫後率先由草叢中衝出，以60公里的時速向潔西直奔而去，同時間十幾隻雄鬣狗也迅速跟上，很快地便將潔西母子團團圍住了。潔西見強敵來襲，本能地前蹄高高躍起並鼻子噴氣發出低沉的嘶吠聲，試圖保護驚恐萬分的小約翰。但是，很快地雌鬣狗首領從側面撲上了潔西的背部，其他的雄鬣狗則從四面八方衝向潔西，可是體型碩壯勇猛有力的潔西不斷地晃動龐大的身軀，讓鬣狗群一時之間也奈何不了潔西。

就在混戰之中，忽然另一群鬣狗從另外一邊的草堆裡竄出，並紛紛撲向小約翰，原本氣弱如絲的小約翰一點防禦的能力也沒有，很快地便被鬣狗群咬住各處要害，在發出微弱的幾聲哀嚎後便斷了氣。一旁正在和鬣狗群奮戰的潔西聞聲轉頭看見小約翰已氣絕身亡，悲痛之餘一時分了神，這時雌鬣狗首領見機不可失立即猛然一躍，用強大的犬齒狠狠地咬住了潔西的脖子。只聽到一聲清脆的喀喳聲，潔西的脖子骨頭已被咬碎，鮮血從裂口處急噴而出，圍在四周的鬣狗見戰術成功，獵物已快到手，紛紛一擁而上，各自撕咬著潔西和小約翰血跡斑斑的身軀。為了防備獅子前來掠奪他們的戰利品，數十分鐘後，潔西和小約翰竟被狼吞虎嚥的鬣狗群啃食的只剩下一堆白骨。

在非洲這片蠻荒大地上，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千百萬年來未曾改變，而東非大草原上，數百萬隻野生動物的大遷徙，也年復一年地繼續進行著。5月底旱季逼進，一年一度大遷徙即將開始的前夕，在萬里晴空的賽倫蓋蒂大草原的天際，突然出現兩朵一大一小酷似馬匹外型的白雲。彷彿是母斑馬潔西正在兌現對小斑馬約翰的承諾，準備帶領著小約翰體驗一場千軍萬馬令人驚心動魄的草原大遷徙。